也许是冬天的缘故，张雨欣的脸颊冻得有些发白，炉子里跳动的火苗映照在她的脸上，她纤长的睫毛就像是密密的扇子，轻轻翕动。
外面很冷，但室内很暖和。
张雨欣吃着烤红薯，跟何家烨随意聊着。
何家烨的身边放了几本习题集，张雨欣随手拿过一本，翻了翻。
“你们法律生真变态，这么多的法律条文是怎么熟背下来，而且运用自如的？”她感慨啊。
“大学四年时间，足够背很多东西。”
“天海市大学是国内顶尖的学府了，法律系又是这所大学的顶尖院系，你这么厉害，以后前途无量。毕业后，不打算继续念书了吗？”
“家里让我出国留学，我本来也是想去英国的，但现在我更想自己创业。”
“念书和创业不冲突，还是出国念书吧。”张雨欣道。
“你也觉得出去留学好吗？”
张雨欣诚恳地点点头：“嗯。”
“再说吧。”何家烨倒没有那么强烈的念头，眼底是缥缈的光泽。
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下，夜幕拉开，宁静的小山村很快就陷入了更多的宁静。
冬天本就是一个没有生机的季节，尤其是到了夜晚，除了零零星星的灯光外，没有多余的活力。
吃过晚饭后，张雨欣和何家烨去孤儿院检查了一番。
小孩子们都很乖，要么在玩，要么在看书，要么在写作业，一点都不让人操心。
张雨欣逗着小晨晨玩了一会儿，就对何家烨道：“我先回家了。”
“我送你。”
“不用了，很近的。”
“天气预报说，过段时间会下雪。”
“下雪吗？山里这么早就下雪？”张雨欣挺意外，这才刚刚入冬。
“能不能下，我也不知道。如果下雪了，张老师，到时候约你在村子里走走，行吗？”何家烨很诚恳，眼神里带着希冀。
“我觉得下雪天不能浪费，到时候带孩子一起堆雪人吧。”张雨欣弯了弯唇角。
何家烨动了动嘴唇，没有多言。
张雨欣离开了孤儿院。
风，照旧在呼呼刮着。
把小柚子接回家，她按照往常一样坐在窗口写日记。
宁静的山村，是这样的安详。
低下头，她看到自己手腕上的疤痕已经在逐渐淡去，不靠近仔细看，已经看不出来。
过去的一切，都会淡化。
……
如果说小山村里有什么不好，那大概就是，中老年人对年轻人的八卦会特别感兴趣，而且八卦的传播速度也是惊人，甚至添油加醋。
看到在孤儿院出双入对的张雨欣和何家烨，一群闲着剥豆子的大妈就会窃窃私语。
“你们看张老师和小何是不是好上了？”
“村里就他们俩年纪差不多，又都是文化人，好上了也不奇怪啊。”
“我看他们很谈得来，小何时不时还给张老师送东西呢！”
“不然呢，小何那几个朋友都走了，就他还留在这，肯定对张老师有点意思。”
“可不是，有次看到他们呆在一个屋里，几个小时才出来。”
这些八卦传着传着，整个村里的人就都知道了。
最终的版本就变成，张老师和小何老师在谈恋爱，两人感情很好。
张雨欣听到后也没大在意，小山村就这样，没什么好在意的。
倒是何家烨似乎没遇过这种事，还特地跑到张雨欣的办公室跟她道歉：“张老师，因为做那个APP的事，我和你的交流比较频繁，我是不是对你造成了一些困扰？”
“没有啊，想什么呢，你一个大学生，还在乎流言蜚语不成？”
“真得没有吗？”
“没有，下午的体育课记得去上，小孩子们喜欢你教他们跆拳道，都不爱跟我跑步了。”张雨欣轻描淡写，丝毫没有被那些流言影响，她也知道，村里人没什么恶意。
他们只是生活太单调。
“嗯，下午的课都由我来上，你休息半天。”
“我帮你把作业给改了，闲着也是闲着。”
何家烨这才松了一口气，去教室喊孩子们来操场集中。
张雨欣从办公室的窗口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形，她挺喜欢看何家烨打跆拳道，特别厉害，动作也很标准。
年轻真好。
那群孩子笑得真开心，一个劲地拽着何家烨，一口一个“何老师”。
因为何家烨的到来，青山村变得更加有人气，也更加热闹。
张雨欣来这儿很久了，还没有出过村子，她甚至觉得，要是一直这样，也很好。
改完作业，张雨欣去后院逗了会儿小晨晨。
小家伙长得挺快，五官长开后愈发精致、耐看，这么好看的孩子，爸妈怎么就舍得不要了呢。
张雨欣抱着他哄了一会儿，小晨晨似乎挺喜欢张雨欣，小脑袋窝在张雨欣的怀里。
要是被小柚子看到她又在抱弟弟，怕是得吃醋。
一旁的大妈调侃道：“张老师这么喜欢小孩子，再生一个吧。”
张雨欣讪笑。
“再生个男孩子，有儿有女，好福气呢！”
“以后再说吧。”张雨欣根本没有再要一个孩子的打算。
……
半个月后，何家烨去榕城添置东西。
回来时，他给小柚子和小晨晨带了些玩具和衣服，给孤儿院的孩子们带了文具和图书，他自己倒没有买什么，给张雨欣买了手套和毛毯，还有一些生活用品。
张雨欣看着手提袋里的牙膏、香皂，觉得何家烨比她想象中还要细心、细致。
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洗手间里的牙膏快用完了。
“张老师，冬天到了，这里比外面冷多了，你多保重。”何家烨把东西都给了她，“要期末考了，我得先回天海市一趟，等寒假再过来，到时候我给孩子们多带点东西。”
“拿得动吗？”
“下次来，我带两个行李箱。”
张雨欣笑了：“你太有心了，回去安心考试吧，最后一次期末考了吧。”
“嗯，有什么情况你就打电话给我，我买了很多药物，你多保重。我走后课程全压给你一个人，别太辛苦。”
“知道啦，你看你，年纪比我小，比我还唠叨。”
张雨欣一直将何家烨送到可以乘车的点。
山里可真冷，她裹着一件羽绒服都还觉得冷，四面都像是有冷风往身上吹一样。
何家烨扶着一只很大的黑色行李箱，将她拉到避风的树下来。
“我得考完试才回来，你要是有什么不便的给我打电话，我让人送东西来村里。”
“没有不方便的，你安心考试就是，还有就是你的社会实践报告，我给你写了推荐语，你回去后可以交给导师了。其实，你可以不用再过来，这里条件确实不怎么好，我一个人也忙得过来。”
“不欢迎我来？”何家烨皱了皱眉头，低头看着比他矮的张雨欣。
“没，不是那个意思。在这里，对于你而言，是大材小用，你如果想做一些社会实践或者实习，去公司比较好。天海市很多家知名企业和律师事务所，更适合你。小山村，适合养老。”
“养老？”何家烨被她的话逗笑，“那你的意思是，你是来养老的？”
“不是……”张雨欣反驳，“我跟你不一样，我没有什么负担和责任，可你……如果我没说错的话，你是家中的独生子？”
“我不喜欢被人束缚。”
“那不是束缚，是关心，你以后就懂了。”
“你经历过？”何家烨看向她，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她看。
张雨欣轻轻笑了笑，摇摇头：“不都是这个道理吗？”
“我来青山村，所有人都在夸你，说你热情，温柔，礼貌，性格好，脾气好。”何家烨看着她道，“但你有一个很大的缺点，你知道吗？”
“嗯？”张雨欣笑着看向他。
风刮过她的脸颊，有一阵森冷的寒。
“拒人千里。”
这一点，是何家烨从一开始没多久发现的。
她看上去跟所有人都很热情、热络，但每有一个人都靠近她，甚至连走近一点点，她都打起十二分的防备。
何家烨早就发现了，可惜，他也是那个被她拒之千里的人。
“有吗？”张雨欣漫不经心，“没有的事。”
她嘴上虽然不承认，但心里对自己有数。
她知道，何家烨说得没错。
在二十岁前，甚至是大学毕业前，她对任何人都没有防备，只是后来她发现，她和别人交往，她付出的都是真心，而别人对她付出的却只有一半的真心。
在经历过几次伤害，她就彻底对人有了提防。
她不想这样的。
她真得不想。
可她怕极了伤害。
也不敢再把真心交出去了。
她把心封了起来，她觉得这样子可以抵挡外面所有的伤害。
曾经，她把心完完整整交了出去，换来的只是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车来了。”何家烨没有再往下说，也没有跟她反驳，他知道她很聪明，她心如明镜，对什么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张雨欣这才抬起头。
车子是来了。
难得一见的车在山路上颠簸着过来了，车里没有多少人，车子也不大。
何家烨真得没有再多说什么，挥挥手，提着行李箱就上了车。
从青山村到榕城，除了车程较远，路途颠簸、辛苦外，别的倒也还好。
车子停下片刻又缓缓启动，最终驶离了张雨欣的视线。
正是阳光明媚的时候，张雨欣微微眯了眯眼睛，又低下头去。
路上到处都是石子，她用脚踢了踢路边的石头，叹了一口气。
何家烨说得没错。
她是太拒人千里了。
如果一直这样，她可就嫁不出去了，张雨欣讪笑。
这样可真不好。
站立良久，她裹紧围巾往回走。
来的时候有何家烨陪着，回去就只有她一个人，但不知道怎么的，她心口反而倒轻轻松松，没有一点负担。
可能自从来了青山村后，她就没有负担了吧！
路上有大妈看到她，还会跟她开几句玩笑：“张老师，没跟小何去天海市啊，听说天海市老大了，你不去玩玩吗？”
张雨欣摇摇头：“再大也比不上咱们村子，还是村子里好。”
“你这个丫头倒挺会说话，不过这村子有什么好啊，我听你们王校长说，小何家是当官的，你赶紧的哟，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我看小何那孩子不错，对你也有意思。”
“大妈，我有女儿了。”
“我要是有你这个年纪，我就跟小何跑了，还回来干啥？天海市哟，那可是天海市，能去天海市多好啊，我这辈子还没去过哩。”
“也没那么好，那里的环境哪有咱们村子好。”张雨欣笑道。
“不开窍。”大妈笑着摇摇头。
张雨欣深呼吸一口气，脚步也轻快许多。
走在坑坑洼洼的泥土路上，倒有一种别样的情怀，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路边的草已经凋零，几株腊梅含苞待放，成了山脚下最别致的风景，一眼望去都是绵延弯曲的山脉，遮天蔽日。
回到村子里，有几个大妈在绣花，张雨欣抱着小柚子看了一会儿。
大概是小柚子特别讨人喜欢，有大妈还送了她一块绣好的手帕。
小柚子玩着手帕，嘴里含含糊糊就开始喊“爸爸”。
“爸爸，爸爸……”
又有大妈拿张雨欣开玩笑：“张老师，给小柚子找个爸爸吧，你看你家小丫头想要爸爸。”
“小孩子，闹着玩。”张雨欣没有多言，把小柚子抱开。
“以后不准要爸爸了。”到家里，张雨欣对小柚子道。
小柚子哪里肯听，张雨欣越是说不要，她越是要，一个劲喊“要”。
张雨欣无奈，肯定又是哪个话多的老人教小柚子的，不然她不会平白无故喊爸爸。
村里的老人喜欢逗孩子，不管好的坏的都说，张雨欣着实无奈，却又没办法，他们也不是恶意。
何家烨走后，张雨欣一个人给孩子们上课。
山里的风野，入冬没多久，张雨欣的脸就被吹得红通通的，也比以前黑了不少。
不过张雨欣也不在意，因为孤儿院的孩子们依然觉得她最漂亮。
村里条件艰辛，虽然吃得用的都有，但她还是瘦了，好在冬天衣服穿得多，也看不出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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