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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书院 > 狐狸的报恩喻恒珞珈 > 119 狐狸的下山日记(二)
 
平长虹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投胎是一门学问,随机他就开始长篇大论地倾诉他对隔壁财神的羡慕之情。

其实他自己投胎投得也还不错,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真如他自己所言,是上古神农氏的后人,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是有种胡编乱造的塑料味。

可能是早些年骗人的事儿干得忒他妈多了,江湖骗子的形象气质已经深深地扎进了他的骨髓里。

在从前那个男耕女织的时代里,他的庙堂也曾气派一方,可惜这人脑子有坑,好好的神仙不当,非要化成道士的模样来人间指点江山。

然而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就在他流连人间玩忽职守的时,他遇见了一个男人。

那也成了所有悲剧的开端。

那时的人大多不识字,名字多以出生的时辰命名,或者父母年龄相加,男人原本的名字已经无从查询了,后人只知道他姓喻,耍得一手好刀,所以常常被人喊做喻老刀。

直到后来南边出了个耍剑厉害的,从此就有了北刀神,南剑圣的说法。

刀是破佛刀的刀,剑是往生剑的剑。

平长虹和男人以酒结缘,他喜欢男人的豪情和洒脱,用他自己的话说,他从男人身上看到了他永远体会不到的那种做人的鲜活感。

他借着酒劲儿云里雾里地和我夸了一堆,仿佛那人就是他精神世界里的另一个他,可惜我只是一只肤浅的狐狸,完全理解不了他的精神伴侣一词。

他见我丝毫没有共鸣的样子,也感到很郁闷,一口酒一颗花生米,吃了半晌又问我为什么会爱上将军。

我犹豫了一下,其实是有点不好意思告诉他,最开始是因为馋人家身子。

在平长虹还是个正儿八经的仙人时,他的主要任务是镇压那在人间兴风作浪,破坏节气的十二兽。

他说那是他第一次脱离父辈的掌控,独自掌管一方,长期中规中矩的压抑之下,是少年人独有的轻狂和自负。

初来乍到,不过三日他便御一双长刀重剑,将那十二兽困于珞山后面的冰原上。

之后,燕北很快就有了春天,平长虹也开始了他的春天,他扮成修行的道士久久辗转在人间,百忙之中还不忘推销自己,离奇的神话故事张嘴就来,主旨无一不落到歌颂他自己的功德上,引得不谙世事的村民们虔诚地上山去祭拜他。

当时燕北因为气候常年恶劣,人们多以捕猎为生,就连送上来的祭品也都是大鱼大肉的,给当时的我吃得是毛皮锃亮,油光水滑。

可也正是因为常年吃不到新鲜的蔬果,死于坏血病的人很多,但人们对此并不知情,只道是得了什么绝症。

从这层意义上来说,平长虹把春天还给了他们,确实算功德一件,要怪就怪他顾前不顾后。

或者说,他自己也不曾想到,竟然有人可以凭借着人类之躯,撼动他的兵器。

隆冬时间的捕猎难度很大,连我这种嗅觉和身手都十分敏锐的天才狐狸都觉得难,何况是平平无奇的人类呢?

那时临近年关,外围已经很难找到可以捕杀的猎物,粮食的供应很快就成了问题,喻老刀作为燕北的首领,被挨饿的百姓们理所应当地寄予了厚望,殊不知也正是那一个个枯瘦的,饱含期待的眼神,成了驱使他进入镇压十二兽禁区的关键之一。

平长虹说让他从醉酒中惊醒的,正是十二兽的暴动,他还说他最最遗憾的,就是他只差一点,就能阻止被咬断兵器的喻老刀,拔出那把一切祸端的开始。

他隐遁了身形,用法术暂时压制住苏醒的十二兽,打算先将他放走,在做进一步打算。

只是十二兽的苏醒很快就对气候产生了极大的影响,燕北一连遭遇了数天的暴风雪,家家户户的门窗被冰封了起来,很多出生在这个冬天的婴孩,他们的生命也消亡在了这个多舛的冬天里。

喻老刀很快就向村民们在坦白自己实在找不到猎物,才愚昧地闯了禁区。

他的坦白没有换来丝毫的谅解,反而将他从万众期待变成了千夫所指。

百姓们认为一切的罪责都应由擅闯禁区的他去偿还,就连他自己的妻儿都如此说。

所以喻老刀的拖着长刀再度前往禁区时,没人有觉得他可以活着回来。

我能看出来平长虹回忆这段岁月时的压抑和愤怒,他和我说很多人在知恩图报这件事情上,做的还不如畜生。

理是这么个理,可我还是觉得他在骂我。

那是喻老刀最后一次见到他,这话听起来很奇怪,但事实确实如此。

来归还长刀的他看见了腾云驾雾的施法“道士”,他对他笑了一下,随后便发了疯一般冲进来。

后来的事情我大概就都知道了,十二兽被长刀斩杀,在昔日的禁区留下了一个硕大的天坑,久而久之,就成了我和将军第一次分别时的那片冰原。

喻老刀也没想到自己能活下来,他断了一条胳膊,长刀吞噬了他的血,寄宿在刀中的灵认了主,连平长虹都再收不回去了。

平长虹告诉我,他本应该立即杀死喻老刀,夺回刀的主导权,可是他没有。

我想起了那日在火光漫天的宫廷屋檐上,他对着我和卜恩说过的话。

“我曾经也遇到过一个,忍不住希望他活得久一点的人。”

*

喻老刀活了下来,断了条胳膊,却也一战成名,他很快收到了燕南开国皇帝抛过来的橄榄枝。

燕南和燕北仅一河之隔,气候却千差万别。

燕南的四季分明,土地也肥沃,即使纳了这些从燕北逃荒来的难民,对他们的粮仓来说也微不足道。

喻老刀接受了,他这一生除了打架别无长处,如果能靠这个讨一份生活,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于是带走了一些还愿意追随他的人,进入了燕南的军营,成了开国皇帝最重要的一把刀。

他离开燕北的那天,他在平长虹的庙里跪了足足三个时辰,平长虹始终没有现身。

那天之后,暴风雪停了,但也是那天之后,燕北的冰雪再没消融过。

我猜他自己心里也有过挣扎,分明拿起刀是为了活下去,可他的刀却剥夺了越来越多人的生命。

所以他的最终刀尖桶向了自己的心口,这也是全国胆小鬼赎罪的统一方式。

可他没想到,他和那把刀的罪孽,在死后还会继续延续下去。

由他的子孙后代们,前仆后继地为他还债。

我一点都不同情他,甚至称他为整个悲剧的开端,他也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悲剧,从豪情壮志的少年,最终沦为毫无意识的杀人兵器。

最后他溺死在了自己的矛盾和绝望里。

而按在他头上的那双手,是平长虹一时的心慈手软。

我也理解了,平长虹为何那么反感我去干涉别人的命运,或许是因为每一个设定好的环节都有它自己走向,我以为,我只是拨弄了一点点指针的位置,最终,却导致了整盘的分崩离析。

所以这一世我决定做一只符合大街上贴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好狐狸。

可这个世界对我却依旧很不善良。

我安安静静地啃我自己买的鸡腿,忽然有几辆摩托车停在了我的身边,从车上下来一个梳着搞笑背头死小子,欠手欠脚地抢我放在一边的钱袋,还大声对他身后的同伴吆喝着,你们看,这只野狗竟然还有钱包!

野你大爷,老子是狐狸。

他的同伴有回应他说,别闹了,被咬了容易得病。

我一甩头,就将嘴里刚啃完的鸡骨头砸到了他的下巴上,又抬起前腿狠狠地蹬了一下他的膝盖,借着这股力道跃起腾翻,一把将我的钱袋叼回来,然后扭头就跑。

他被我打懵了,可能是没想到世界上还有我这么机智的“野狗”。

他立马翻身上车,摩托车熟悉的轰鸣声追逐着我,一同的还有他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街声。

真不是我吹牛,要不是哥不想成为明天报纸上的都市传说,收拾这么几个臭小子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

可惜下山前没看黄历,又不熟悉现代社会的地形,结果就导致跑得太急,一条后腿卡进了排水口的缝里。

那个浑小子停下了车,一把从我嘴里抢走了钱袋,勾得我牙生疼就算了,他还拿沉甸甸的钱袋砸我的脑袋。

我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嘀咕,我狐爷爷不和你们这帮孙子一般见识,可我的牙不听我的心,自作主张地咬在了那大背头的手腕上。

他疼得后退跌倒,其他的男孩看见我呲牙咧嘴的威风模样,显然也被吓到了,他们围着倒在地上的大背头,劝他赶紧去医院,打那什么什么豆苗。

我不关心他打什么豆苗,我只希望有人能良心发现一下,帮我把后蹄子拔出来,顺便把钱袋还给我,在找到一份合法营生之前,我还得靠那些钱吃饭。

可是大背头没听同伴们的劝,他好像很生气,恶狠狠地指着我骂,还推开围着他的男孩们,骑上了摩托车。

我不懂他在生什么气,他抢我钱,我打他,他打我,我咬他。

多么合情合理,谁也没吃亏,结果他竟然把车头对着我掉转过来,明白色的车灯晃得我眼睛生疼。

我置身在一片刺目的白光中,当然除了我卡在不见天日的下水道的后腿。

发动机的轰鸣声再度响了起来,我意识到他朝我开了过来。

当摩托车碾压过一只动弹不得的小狐狸会发生什么,我很清楚。

他想要杀死我,只因为我咬了他的手腕。

我感到相当不可理喻。

我大声叫唤着,企图引来路人的注意,但是他摩托车的前轮离我实在太近了,很快我散光的视野里就出现了他轮胎上的花纹。

还有上面突出来的皮刺。

当它离我的胡子只有一个指甲盖那么大的距离时,头顶传来“嘭”的一声响。

我僵硬地抬了抬脖子向上看,只见一只穿着人字拖鞋的脚,正踹在摩托车的轮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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