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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书院 > 白船长鬼夫人白文丁吴央吉 > 第17章 寻索
 
东方元日越出地平线的时候,鬼夫人睁开了眼。她太疲惫了,却怎么都睡不着。白船长还在她身旁躺着,一动不动,呼吸却已沉稳了许多。篝火已然稀薄,只零星迸着几个火星。魏长旬坐在不远处,还维持着守夜的姿态,细看其实已经依靠着木桩微微打起了盹。鬼夫人知道,昨天空袭之后他一直脚不沾地地主持大局,着实累坏了。

周围很安静,像是被昨日的炮火湮灭了全部生气,营中已不剩下几分活力。

鬼夫人揉揉眉角,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昨日事情发生的太快,她根本没有力气消化魏长旬吐出的一个个噩耗究竟意味着什么。当一切回归宁静,鬼夫人才发觉,手边能抓住的东西居然已经所剩无几了。说不明的悔恨,憎恶,愁怨充斥了她的内心。当她闭上眼,吴石血淋淋的影子总是挥之不去,像是束住她双手的链锁,扼的她透不过气来。

白船长咳嗽起来的时候,鬼夫人正把脑袋埋在膝间,身子轻轻颤抖着。听到声音,她猛的抬起头来,慌乱的凑过去查看。白船长悠悠转醒,眼睛却还睁不开,只是虚弱道,“水。”

鬼夫人环顾四周,只在篝火边找到些前夜烧过的水,还留在铁锅里,这会已经冷了下来。鬼夫人手忙脚乱的用铁勺舀了,想扶白船长起来喂水,后者却还昏沉着怎么都抬不起身子,只有苍白干裂的唇还在喃喃着,不停地重复着“水”。鬼夫人心急,索性自己含了水同他渡过去。

白船长喝了水,安静下来,又慢慢睡了过去。鬼夫人叹了口气,正准备把铁勺放回去,回头却见魏长旬不知何时转醒了,正幽幽地看着自己。

鬼夫人心头一紧,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醒了?”

魏长旬皱眉道。“虽说现在人人自危,许是无心关注旁人的事,可毕竟人多口杂,我知你担心他,可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份,还是同他保持些距离比较稳妥。”

鬼夫人听出他有一丝责备之意,咬着唇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做不到。”

她坐回白船长身边,看着远处的朝阳一点点爬上去,沉静的开口。“那些传言大多是真的,各自为主,不相为谋,我以前伤害过他许多。我能接受他恨我,却不愿看到他为我而失了性命。”

鬼夫人说着,声音慢慢小了下去。先前她查看过白船长的伤势,除了爆炸造成的外伤,他的右脚被砸碎,鬼夫人勉强绑了些夹板给他固定,可她明白,这样的医疗环境下,白船长的腿几乎绝无可能恢复常态。

魏长旬盯着鬼夫人看了许久,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你已经做不到心无旁骛了。”他说着,拾起落在地上的外套披上,“主营那些老头子回过神来就会寻查责任人,你听我的低调一点,忍过这几天,我会想办法送你走。”

过了晌午,营里慢慢热闹了些。侦察兵带回来消息,皖军大营同样一举受挫,无心恋战,何田玉匆匆收了兵,带着伤员一路往南扯。消息来的时候鬼夫人正在给白船长的伤口换纱布,天亮以后轻伤的人们主动加入帮忙的队伍,用布拉起了一块临时的休息处,让伤员不至于都摊在寒风里。

鬼夫人同别人一道把伤员们安置好,又回来守着白船长。这时她听到了隔壁几个护理员小声交谈。她们先前也都受了伤,脸上还写着不安。一个人小声道,她去主帐帮忙的时候听到了皖军撤退的消息。她还说,那个东北王得到日本人的扶持,战力瞬间飙升,几乎是同时,以碾压之势击溃了北边的队伍。几方势力都元气大伤,只有张将军得意。

鬼夫人给白船长的伤口重新包好纱布,手却颤抖着,有些不听使唤。这次虽说是联攻,但革命党的势力并不大,对面派出出的兵力大多是皖军旧部。鬼夫人想,能让何先生这般当机立断撤退,只怕他们遭受的攻击比起这厢来,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现在她已经没了途径去联系何先生,再多的不安也只能一层层压在心里无解。

鬼夫人正想着,身边的医护员却都噤了声,慌忙的站了起来。鬼夫人也转头去看,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哥!”王副官喊着,几步冲到了白船长床前,白船长还昏睡着,王副官叫他不醒,一时着急,抓着他的肩膀摇晃着。

鬼夫人赶紧拉住他,“你别激动,他现在太虚弱了,需要休息。”

王副官回过头来,这才认出来面前的人是“桂流洋”。他眉头微蹙,眼睛里透出些警惕来,语气不善道,“你怎么在这儿?”

鬼夫人理了理头发。“我是随我家先生来的,本想着能在医疗站帮点忙,没想到居然遇上这种事。”她说着,看向白船长,“要不是船长及时相救,只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王副官看她这幅样子,心里不由得一沉。这个女人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眼神里带着怎样的温度。她的表情太柔和了,看向白船长的目光像是在看着最亲密的爱人。

王副官早先就有种微妙的违和感。不久前的婚宴上,白船长表现的太失态了。他向来是个理性自持的人,能让他这么迷失自我的,只有一个人。

可那个人,王副官看着鬼夫人。那个人应该已经死了。

昨日回营时,大家都看到了那两架凭空而来的战斗机。所有人都呆若木鸡时,白船长已然做出了反应,他火急火燎地派王副官去主营救出吴将军,自己却飞快策马朝医疗站的方向去了。

那之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王副官急着保护主营的将领,一直没得闲思考白船长在这样的档口上抛下主帅,究竟去了哪儿。直到今天中午,他听到有人说看到白船长受了重伤,这才来医护营查看。

没想到居然在这儿碰到了这个女人。

王副官只觉得像是一道闪电划破了夜空,霎时间一切不明朗的假想都被照亮,好像所有碎散的珠子突然连成一线,那个真相已经呼之欲出。

“夫人辛苦了,照顾白哥的事情我来就可以了。现在不安定,夫人还是同魏先生在一起比较妥当。”

他这话说的滴水不漏,鬼夫人却敏锐察觉其中的敌意。她压下心头的不安,从善如流的起身,朝王副官点点头。“有劳了。”

她把手中的东西放下,正准备离开,本该昏迷的白船长却突然伸出手拉住了她。

鬼夫人一惊,猛地回头看去,白船长已经微微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迷离,显然并不清醒,手上却用了力气,喃喃道,“别走。”

鬼夫人心中一酸,几乎想不顾一切的抱住他。可王副官在旁边看着,脸上的表情惊异而阴沉。于是她狠下心来,一根根将白船长的手指掰开,转身用尽量客气却疏离的声音道,“白先生要多加休息,您的副官来了,流洋就先告辞了。”

王副官面色不善地目送着鬼夫人走出去,却听到身后传来白船长的声音。“迦迩?”他还很虚弱,声音有些发颤。王副官赶紧趴到床前,“哥我在这儿。”

白船长看什么都不清楚,却下意识地四处张望着。“一直是你在照顾我?”

王副官知道他在找什么,却梗着脖子道,“还能有谁?自然是我在。”

白船长的目光黯淡了一下,然而只一抹,他迅速藏起了自己的脆弱,转头问王副官,“损了多少?”

“近四成,伤的更多。”王副官生硬的说,声音像是夹了冰霜。白船长的心凉下来,知道大势已去。

“北边也扛不住了。”王副官重重叹了口气。“一切都白费了。吴将军很生气,觉得营里有内鬼。”

白船长眼神闪烁了一下,欲言又止。

鬼夫人出了临时医疗棚,站在阳光下,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有股新棉被的味道。

鬼夫人眯起眼睛,张开手,让阳光把自己包围吞噬。心中思绪太多,她反而觉得释然了。

周围人来人往,行色匆匆。鬼夫人只觉得这一刻的温暖显得那么讽刺。她心里明白,吴将军得知直军全线退败,定会暴跳如雷,要抓出内千刀万剐泄愤也不为奇。

魏长旬比自己重要的多。鬼夫人想。他夜里用了电台,痕迹是消不去的。若吴将军有心去查,一定能寻得些蛛丝马迹。若真查下来,只有自己先去顶罪才能保全他。

到了晚上,鬼夫人正在医疗棚不远处帮火夫们做饭,突然来了几个亲兵,要她去主营一趟。他们仍然称她“长官夫人”,态度却十分冷淡。鬼夫人瞬间明白,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平静的走在亲兵前面,一路无话。等进了主营帐篷,才看到魏长旬正跪在一侧的地上,吴将军居高临下端坐在中间的椅子上,他身后面无表情站着的人,居然是王副官!

“桂流洋。”吴将军看着她,脸上一片肃杀。“你可知罪?”

鬼夫人抬眼看了一下魏长旬,揣测着怎么能将他同这事撇清干系。魏长旬却没有看她,脸上带着古怪的表情,让鬼夫人一时琢磨不透。

吴将军却注意到鬼夫人的小动作,冷笑道,“你不必指望他。你甚至都不是他的妻子不是么?吴央吉!”

鬼夫人一惊,猛地抬起头,却正对上王副官挑衅地扬起嘴角,一下什么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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