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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书院 > 白船长鬼夫人白文丁吴央吉 > 第19章 乔迁
 
夜深了,月亮从云后探出头,给地面映上一层水色。鬼夫人坐在医护营不远处的石头上,踟蹰着不想过去休息。周遭慢慢安静下来,连日的精神紧张让大家都极为疲惫,这会没人有心思分神去关注她。鬼夫人抱膝遥望着月亮,脑中一遍遍回想白船长先前的话,“同我回洛阳可好?”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鬼夫人嘴角挂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自己明明给他带来了这么多麻烦,到最后他却还是不肯放手。

可自己真的有这个资格同他回去么?

就这样装作所有背叛都不曾发生,所有敌对都已经过去,装作一切皆大欢喜?

鬼夫人闭上眼睛,隐隐觉得双手浸满了粘稠浓腥的东西。

那是血。

经过了这所有的的一切,自己的手上早就浸满鲜血。或许事态的发展并非本意,却终究是做了幕后推手。不管是撒师长,吴石,还是这两日枉死之人,悉已成为自己的业障。

她在懵懂中踏出了那一步,便再无资格安享岁月静好。

可是鬼夫人能感觉到,自己心底还有什么在雀跃着。白船长那样目光灼热地看着自己,眸子里的渴望直白到不加修饰。

她没法对那样的眼神说不。

鬼夫人正想着,身后突然有人按住她的肩膀,“借一步说话。”

鬼夫人一惊,不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人拉到了树林僻静处。魏长旬气喘吁吁的四处张望,确认附近没有旁人。

“我不能待太久,方才那出戏闹出这般声势,我这时候见你不合适。”他松开鬼夫人的手腕,“那些说辞,可是你同白文丁讲好的?”

鬼夫人摇头,“他大概急着把我从间谍罪名中洗脱出去,才胡乱找了些不入流的借口。”

魏长旬皱眉思索着,“所以他并不知晓我们是共谋,为了救你,不惜扣上通?。的帽子?”他突然笑起来,“呵,这人倒是比我想的还要疯狂。”

鬼夫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尴尬陪笑。魏长旬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你莫要慌张,现下也算是歪打正着。变故突生,留你在这我这里并不安全,我本就有意想法子送你走,这下倒是连借口都免了去。”

他的表情带着一丝探究,鬼夫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可另一个雀跃在心底的想法不合时宜地挣了出来,她装作若无其事地附和,“这一闹,再回去南京确实不合适。倒不如先去洛阳,再作打算。”

魏长旬眉头微蹙,“你要跟他了?”

他的话直白,鬼夫人的脸瞬间红透,“不,不是,莫要瞎说。”

魏长旬挑眉,“那是要继续利用他,找机会为何先生做事?”

“不是。”鬼夫人回答的很迅速,脸上却带上了一丝迷茫,声音小了下去,好像在说给自己听。“现在四处混乱,我并无太多选择。”

魏长旬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鬼夫人说的这般理所当然,好像这是唯一的选择。她完全忽略了,自己本可以低调潜藏一段时间,直接回去何先生那里。

鬼夫人并不傻。魏长旬想,她只是对自己的心不够真诚。又或许正是因为现在四下混乱,她才这么迫切的想要遵从本心,去那个人身边。

魏长旬没有拆穿她,心里划过一丝莫名的酸涩。“你现在是自由身了。我束手束脚,帮不了你什么。你去了洛阳,万事小心。何田玉虽然损兵折将,但他还安全。你若之后有心回去,可以想法子联络上海,孙先生会帮你。”

鬼夫人感激地冲他笑笑。她隐约明白,这次与魏长旬分道扬镳后,怕是再没机会相见了。

第二日消息传来,果然如白船长所料,吴将军心中不安,下令清点东西,即刻收营撤退。

鬼夫人没剩什么个人物件,悄声拿了自己的小布包,站在白船长帐篷外面躲躲闪闪。周围人来人往,看向她的目光都多带了三分好奇。鬼夫人只觉得芒刺在背,却没法子逃。

“都瞎看什么呢?快点收拾,还不够忙是怎么的!”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喝散了人群,鬼夫人回头去看,居然是王副官。他像是变了一个人,脸上全没有了之前的肃杀与不屑。毕恭毕敬道,“夫人里面来等吧。”

鬼夫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冲他点点头,走进帐篷。白船长正拄着拐,倚坐在桌角专心致志拆着信件。他手指包了纱布,动作十分笨拙。鬼夫人叹了口气,走过去抽过信,麻利的帮他展开,“喏。”

白船长这才抬起头来,温和地看着她,“我们过会儿就要出发了。”他顺手接过鬼夫人的小布包,嘴角扬了起来。“夫人这是决意要同我回去了?。”

白船长以前也有几次这样尊称鬼夫人,但许是现下他的声线太过温柔,少了些客气,倒像是在叫自己的新婚太太。鬼夫人脸颊泛起一丝红晕,“你不要说这么大声。”

白船长挑眉,被她难得的害羞逗乐了。他憋着笑俯下身子平视着鬼夫人,故意道,“夫人如何脸红了?”

他离得太近了,鬼夫人只觉得空气一下子燥热了起来。她有点气恼的推开白船长,“白先生快读信吧!”

白船长还想逗她,余光却瞟见亲兵正侧着头偷听,心里不由得一沉。他知道昨天发生了这样离经叛道之事,自己已经拉着鬼夫人坠为笑柄。即便他不在意,鬼夫人一个姑娘家,到底是顾忌别人眼光的。

于是他捏了捏鬼夫人的手,正色道,“说得有理,你且坐着休息一下,之后要走的路还很远。”

鬼夫人听出他的双关意,心中一暖,抿着嘴柔声道,“好。”

晌午过后,整个行伍兵分两路,各自回程。鬼夫人躲在白船长身后,远远看着魏长旬同吴将军拱手,带着队伍朝着另一个方向行进了。

来时气势汹汹,离时却斗志全无。伤者伤,亡者亡。大家只能互相搀扶着禹禹而行。

何其悲壮,又何其落魄。

有这么一刹,鬼夫人恍惚觉得自己的魂灵跃出了躯壳,悬浮在天上,看着脚下众生悲喜如同四散的线传播出去,结成了一张张紧罗密布的网。

一切才刚刚开始。

所有的阴谋与沉浮都在暗处酝酿着。鬼夫人明白,只要没放下权势利欲去寻求统一,只要没摆脱洋人在背后的牵制,这样的混战就不会终结。

所有人都困在迷雾里,看不分明,走不出去。

鬼夫人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像是感官一瞬间被放大,各种情绪争先恐后的涌进她心里,让她蓦地有些窒息。

像是感知到了鬼夫人的不安,白船长突然转过身,牵起了鬼夫人的手。他的掌心温热,眼睛亮的出奇。那目光好似划开迷雾的利剑,刹那间周围的一切都远去了,鬼夫人被定在原地,心却神奇的安定下来。

直到许多年后,鬼夫人依旧清晰的记得这个时刻,白船长带着伤,身体羸弱,可目光却带着炽热的信念,带着气吞山河的气势。

那一刻鬼夫人知道,这是能够终结混战的目光。

队伍里伤员太多,行进速度很是缓慢。白船长本打算把马匹汽车都让给重伤员,却被王副官拦了下来,说他的脚伤太重,要他走路反倒成了累赘。白船长推脱不过,还是上了马。他看着走在旁边的鬼夫人,犹豫了一下,将她也拉上了马背。

鬼夫人没有拒绝。

白船长丝毫不掩饰同鬼夫人的关系,所谓闲话,说多了都会显得无趣。他表现的太过正大光明,反而让旁人没了兴味。

出发前,吴将军瞥见白船长牵着鬼夫人,皱紧了眉头,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不耐的叹了口气,越过他们到前面去了。

鬼夫人知道,吴将军无心管这些风流事,纵使心里不屑,眼下这便是默许了。顶头的人不发话,旁人自然更没资格指点。

白船长的脊背很结实。鬼夫人靠在他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腰,将头贴在后心处,听着白船长的心跳。一下一下,坚定有力。

白船长握着鬼夫人的手,大敌当前,行伍狼狈,自己却没有丝毫怯懦。他想,大概是因为鬼夫人在自己身边,带着几分罕见的脆弱与依赖,像只受了伤的猫。

有伊在畔,纵千夫所指又何惧。

早先的信件是北边传回来的,告知北征的队伍的战损。敌方攻势太猛,曹统领顶不住,下令一路撤回北平。

白船长知道,吴将军要坐不住了。

那“东北王”张大帅突然得势,战事重心已经不在南边了。曹统领向来是温润的那个,只怕由他坐镇,北被平张将军威胁着,岌岌可危。

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直军一直以来两派纷争严重,吴将军早就看曹统领不顺,只是因为战场多在南方,撑着“常胜将军”之名,勉强维持了平衡。

眼下遭到这样的变故,吴将军只怕有意借着要抵御东北军之责向曹统领发难,取而代之也无不可能。

若如此,直军才是真的内忧外患,腹背受敌。

到了第四日下午,队伍终于回了洛阳大营。吴将军顾不得休息,马不停蹄地召集人马商议。

白船长在营外不远有一个自己的宅子,地方不大,看起来甚至同苏州营地内院有几分相似。他将鬼夫人安置下,也匆匆随吴将军去了。

院中宁静,迎春开的正好,白船长时不时宿在营里,宅子常空着,索性没配什么家丁侍女,只有几个守门的亲卫兵。

鬼夫人从奔波劳顿中平静下来,看着窗外,一时思绪万千。

春去春归,四季轮回,转眼已经一年了。

直到那天深夜,白船长才拖着病体挪回来。鬼夫人一直在等他,听到大门有动静,一个激灵跳起来冲了出去。

白船长看起来很疲惫,却还是冲她挤出了个笑容。“我还当你歇下了。”

鬼夫人接过白船长的木拐,将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

“怎么谈了这么久?情况有多遭?”

白船长有些躲闪,似乎不想谈这个话题,打岔到,“可不,说了这么久,叫我都饿得不行。”他停住脚步,拉着鬼夫人衣角,眼珠一转,“我这里没有厨子,你……可会做饭?”

鬼夫人好笑的看着他,嗔道,“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她叹了口气,“你先回房,我做好了送过去。”

白船长却不依,笑眯眯的。“我跟你一起。”

白船长不会做饭,鲜少踏进厨房,更没想过这小小一方天地,会让人觉得这般温馨。他坐在灶台傍边的木凳上,看着鬼夫人挽起袖子,干脆利落的轮着炒勺,动作竟是出乎意料的娴熟。

灶台上升起白雾,不多会儿食物的香气就氤氲在空气中,这让白船长肚子不受控制的叫起来。他有点尴尬地咳嗽了几声,试图掩盖过去。鬼夫人没有揭穿他,憋着笑将食物装盘。

“出锅啦。客官且细细品评。”她把盘子推到白船长面前,眸子晶亮亮的。

那是一碟炒鸡蛋一样的东西,白船长舀了一勺塞进嘴里,奇怪地“嗯”了一声。“螃蟹?”

鬼夫人冲他眨眨眼,“赛螃蟹。奇妙吧。用鸡蛋作原料,加上姜末和香醋,就能吃出螃蟹味道。”

白船长又吃了几口,不由得啧啧称奇。“想不到你还有这么好的厨艺。”

鬼夫人歪着头,笑容里带了几分骄傲。“刚加入皖军的时候我还小,何先生不愿我接触那些阴暗的东西,我便做了好一阵子的厨娘。”

白船长嘴里嚼着,“若知你有这般本领,早就该享口福了。”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已经有许多年没下厨了。”鬼夫人摇头,笑容一点点褪了下去。“再后来我主动请缨做了情报员,便鲜有机会……”

她突然不说了,叹了一口气,看着灶台有些出神。

白船长大概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却不想开口打扰她。

半晌鬼夫人才又道,“何先生其实一直都希望我远离这些事。早先他总念叨,说后悔把我带进皖军,近两年却很少提了。”

“我知道他是越发力不从心了。”

她没有看白船长,自顾自絮絮的说着,“以前我总觉得何先生即代表了正义。追从着他,就是践行着忠义。可是这一年来发生了太多事情,让我开始怀疑自己过去的坚持。”

“我的眼界太过狭隘局促,无法一眼望穿宏图伟业彼岸的样子。可我知道,有些人不该是这样的结局。不管是吴石,还是撒师长……”

白船长怔了一下,没料到鬼夫人会提起撒龙,口中的赛螃蟹一时味同嚼蜡。

“你可有怀疑过自己的选择?”鬼夫人突然问,“你是最明理的,你可信吴将军是那个破雾引光之人?”

白船长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犹豫了一下,生硬道,“是也不是。”

撒师长与吴将军一直交好,他在的时候没少提吴将军的好话,说他虽骁勇,却不是个野蛮之人,深知民生/疾苦,重视工/农1权益。也因为这个,白船长一直相信他是个有深谋远见之人。

可是自从冯先生离世,直军内部起了纷争,吴将军渐渐像是变了一个人,变的急躁好功。白船长从未同别人说起过这些忧虑,只是心中隐隐不安着。

他想了许多,一时却不知从何开口,只是皱着眉不说话。鬼夫人倒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慢慢靠过来搂住白船长的脑袋。

窗外风起。

“文丁,你瞧,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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