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遇之每一句都掷地有声，在这黑夜里听来格外响亮：“除非，你从来就没有把她当过想伴随一生的人。”
“那又如何呢。”陆海宁嗓音淡漠。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她站在你的面前，你是会选择跟她坦白一切，还是继续推开她，指着她说，你对她并没有多深的感情，不过就是一时动了心？”
“程遇之，我不想回答你任何问题，你走吧。”陆海宁皱起眉头，语气寡淡。
“陆海宁，我这是最后一次来看你，等我走了，你是死是活都跟我没关系。你依然还是这样，不知悔改。该说的我都说了，至于雨欣，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更不知道她现在和小柚子过得好不好。我只是觉得，孤儿寡母，不管去了什么地方，总归会被人欺负，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事。”
陆海宁动了动嘴唇，没有开口，但眉头皱得更深。
“张雨欣不是那种容易动情的人，而且她在感情上太单纯，只要谁稍微对她好点，她就会加倍付出。她这个样子，很容易被人玩弄感情。”
陆海宁听着程遇之的话，脑中又想起了卓远航和周南。
是……程遇之说的没错，谁对她好点，她就相信谁。
“陆海宁，虽然我对你没有什么好印象，我也不喜欢你自以为是的样子，但我知道，你没有玩弄过她的感情。”程遇之淡淡道。
他向来中肯，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贬低陆海宁。
陆海宁除了不懂得珍惜、不懂得怎么去爱之外，他倒不是个喜欢玩弄感情的人。
陆海宁嗤笑：“你似乎对自己的论断很自信。”
“张雨欣比你想象中要爱你。”程遇之继续道。
陆海宁的眼中有几分飘忽不定的神色，眼底的光泽明明灭灭，不甚清晰。
一时间，病房里又陷入无比的安静。
程遇之看了一眼腕表，时间不早了。
“陆海宁，虽说挪用公司的钱解决燃眉之急，事后填补上是金融圈惯用的手法，但这种事要真被人抓了把柄，就是大事。你以为自己是金融高手，将整个公司玩弄于鼓掌之中，但你的这种小伎俩，你觉得张雨欣看不出来？”
一番话，说得陆海宁紧盯着他看。
“程遇之，你什么意思？张雨欣知道我挪用公款的事？”他的情绪有些激动，“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出事后吗？那她还知道什么？”
陆海宁有些不确信地看着程遇之！
“她在你的手下工作过，她虽然不是金融专业的，但她向来很刻苦，很用功。她的努力我一直看在眼里，她也经常发信息给我，问我专业类的题目，让我教她。只可惜，你就跟眼瞎似的，断定她没法在这一行好好发展，挖苦她，嘲讽她，不把她的努力放在眼里。”程遇之道，“陆海宁，你和她同居一起做游乐场的项目时，她无意中看过你的电脑，在发现你的账户金额时，她偷偷问过我，这是什么意思。”
陆海宁听到程遇之的话，眼中闪过诧异，诧异、惊讶之余，他笑了，笑得无奈而落寞。
原来，她知道。
她早就知道。
程遇之继续道：“我告诉她，那是金融圈惯用的手段，天真的姑娘问我，这不是犯罪吗？我说，是犯罪，但如果没人抓住把柄，事后及时把钱填补上，这就神不知鬼不觉，圈子里很多人用这样的方法解决暂时没法解决的经济问题。”
“她又说，犯罪就是犯罪，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谁也不能存在侥幸心理。我笑着说她太天真了，金融圈本来就不怎么干净，这么做，是一举两得，很多人都这么干，不要太上心。这个傻姑娘偏偏很较真，一直担心地问我，这可怎么办，他要是被James集团的人查出来，可怎么办。”
“我一开始一直劝她别放心上，这没什么，她就是不听，非要问我怎么办。我说，你旁敲侧击问问你男朋友，问问他是怎么想的，问问他有没有打算把这事瞒着你。”
说到这儿，程遇之停了停。
陆海宁的脸上忽然有几分痛苦的神色。
那无穷无尽的痛苦几乎要把他给吞噬，就像黑夜吞噬白天一样，暗无天日。
难怪同居的时候，她时不时问他，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他否认。
她又说，你从James集团辞职吧。
他说，不要管我的工作。
那时候他正在为项目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态度很不好，被他冲了几次后，她再没有过问。
他原以为她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她早就知道了。
这件事，他从一开始起就是瞒着她做的，原本以为只是金融场上的小手段，只是没有想到会演变成后来的局面。
程遇之道：“你什么都没有跟她说，她就只能来问我，问我该怎么办。一开始我还说没事，让她不要担心，可她这个人，就是喜欢操心。陆海宁，你能想象得出一个孕妇隔三差五就来问我这事的解决方法吗？”
“后来我们起了争执，你打了我一顿，她不好意思再找我，就一个人默默去找解决方法。不过我还是帮她了，我告诉她，只要筹到等额的资金填补在你男朋友名下的账户里，这件事就能解决。”
“她很傻，真得就去筹钱了。我不知道她从哪里筹来了一百个亿，但她真得筹到了。我差点以为她在做犯罪的事，这可是天文数字，不过我知道她没有那个胆。她通过我的银行和关系，将这笔钱放在了你名下，只不过是冻结状态，你不知道而已。”
听到这儿，陆海宁整个人都怔住了，眼中是震惊和错愕。
他真得一无所知。
“我为什么不知道……”陆海宁的眼中只剩下怅惘和茫然。
她怀着孕，是怎么筹到100亿这个天文数字的？她究竟做了什么？
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那时候，你们分手了，你提的！”程遇之毫不避讳地说，态度很不好，满脸冷漠和嘲讽。
“陆海宁，她把钱放在你名下，就是为了哪一天你做的事情万一败露了，你可以免于责罚。但她更希望的是，这笔钱用不上。但有了这笔钱，她再也不用担心什么，终于可以踏踏实实睡安稳的觉，不用再为你的这事操心！”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告诉你什么，陆海宁？你跟她分手了，当了江家的女婿，当了总部的总裁，平步青云，甚至还有了孩子。你一句实话不跟她说，你想让她告诉你什么？那个时候她跟我聊过天，她说，这笔钱你用不上了。你当了江家女婿，100亿对你而言，都只是小数目了，江家也不可能起诉自己的女婿，她说她白操心一场，你这么厉害的人，哪里需要她这个金融小白来操心。”
程遇之的情绪很激动。
他为张雨欣不值。
“我当时还笑过她，我说也不是白操心，起码你又懂了一套运作规则，更进步了。”程遇之道。
陆海宁的脸色早已变了，一股怅然而悔恨的感觉蔓延在他的四肢百骸之间。
挪用公款错在他，不跟她坦诚，错在他。
一步错，步步错。
他以为自己精心布了一个局，天衣无缝，却不知道，错过的，就再也回不来了……
原以为自己不会后悔，但如今，此时此刻，他后悔了。
后悔莫及。
一切都晚了。
“陆海宁，她从来没有抛弃过你，对你一心一意。抛弃她的，是你。”
“她的100亿，是从什么地方来的？”陆海宁看向程遇之。
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不可能筹到一百亿！
她牺牲了什么？
细思极恐，陆海宁忽然就害怕了。
“我不知道，她不肯跟我说，她只是说是正当的钱，让我不要操心。我查过她在芝加哥的账户，查不到任何东西，我猜她的钱是在美国以外的地方筹来的。”
“你为什么不仔细问问她？你就不怕她付出了什么吗？程遇之！”
“是我的疏忽。”程遇之平静道，“不过我想，她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去做违法的事，这一点上，我相信她。”
“是我的错，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陆海宁终于幡然醒悟，悔不当初，就连脸上都写满了悔意。
是他的错，他不否认。
他错得很彻底。
他自负、骄纵、自以为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同样，也没有顾及过她的心情和感受。
他没有把挪用公款的事告诉她，自以为是为她好，却不知道她提心吊胆了很久，甚至替他筹钱。
在她看到一线希望的时候，他却又提出了分手。
程遇之说的对，他潜意识里并没有把她可以当做能同舟共济的妻子，自己一味去承担一切，却没有问过她究竟要不要。
他把自己的一切强加给她，她不接受也得接受，却从没有尊重过她，从没有问过她的想法和意见。
夫妻……本该风雨同舟的，而不是一个人走在前面，一个人走在后面。
有什么不能一起承担呢……
想到这儿，陆海宁痛苦地低下头，双手插进短发里，那种痛苦的滋味贯彻全身，就连喉咙里都是苦涩的。
心脏的位置在抽痛，跳得毫无节奏和规律。
好几次，一颗心都像是要跳停一样。
因为，他失去了所有。
他已经失去了这辈子最爱他的人。
程遇之还站在床边，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陆海宁，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终于有了动容和悔恨。
他还以为他一辈子都不后悔。
程遇之的心底是冷漠的寒意，他没有什么波澜，很从容。甚至，他有些恨陆海宁，他把一个单纯、善良的姑娘给伤得很彻底。
夜晚的医院悄然无声，窗外是“呼呼”的大风，玻璃窗上早已结了一层水雾，铺天盖地。
窗帘半拉着，外面是一望无际的黑夜，就像是没有尽头的汪洋。
寂寥，安静，沉默。
墙上的钟“滴答”“滴答”地在走，永不停歇的是时间，没法回头的……也是时间。
没有人说话的时候，到处就是安安静静，仿佛连呼吸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程遇之的一双眼睛一直盯着陆海宁看，没有移开。
最终还是他先打破了这漫无边际的沉寂，嗓音寡淡而空静：“陆海宁，那笔钱还在你的账户，三审前，你只要请律师做一个辩护，把资金注入James集团，挪用一事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你也可以出去。”
陆海宁一言不发。
他的双眼红通通的，眼角似有波光粼粼的水光在闪烁。
“我很早就得知了你自首的事，我也可以早点把这些事都告诉你，但我想，你伤害了雨欣，不能就这么算了。这几个月的牢狱生涯，算是我给你的警告。希望你以后想起这件事的时候，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程遇之脸色从容，“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继续呆在牢里，不请辩护律师，不用雨欣给你筹的钱，继续坐十五年、甚至是二十年的牢。这都是你的选择，我不会干预。”
桌上的粥已经慢慢凉了。
陆海宁的心也一点点冷却下来。
这个晚上，他的思绪跌宕起伏，很不稳定。
直到这一刻，他才理清全部的来龙去脉，理清楚自己的心。
身体的痛意已经减轻，剩下的只有心口的疼痛，像刀子在剜一样。
他什么都听懂了。
张雨欣早就给他铺了后路，这是一条可以让他全身而退的路。
当初在江家别墅面对江宽的时候，他做了两败俱伤的准备，因为……他没有找到能让自己后退的路，他不自首，江宽也会把他送进牢狱。
陆海宁的脸上是怅然的神色，眼中亦有一些浑浊和飘忽不定的光芒。
这几个月在监控室里的暗无天日，他已经领教到。
这可能是他这一生最黑暗的时刻，也是足以让他铭记的时刻。
他不记恨程遇之，这是他应得的教训。
“程遇之。”他终于开口，嗓音甘冽，“帮我请个律师，律师费等我出去后给你。”
程遇之抬头看向他，唇角动了动：“双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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