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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书院 > 剑风休戈录 > 第三十六章 悲苦兮孤魂野鬼
 
青影几个转身晃开明亮的灯火,在阴影下鬼鬼祟祟地穿过几道游廊,最后在书房的门前停了下来。

苍白的月光下,幽暗面具一闪而过。

“裴义师哥?他这会儿一个人溜到这里来干什么?”辰临风心里充满了疑问。

裴义回头看看身后,夜幽般的目光没有发现躲在回廊转角处的师弟。这才轻敲了几下房门,屋内有人低声应了一声,裴义便推开一丝房门闪了进去。

辰临风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轻轻贴伏到门上,也只是隐隐约约听到大师哥在说着什么,一会儿激动不已,一会儿又甚是难过。

“不知大师哥是在和谁说话。”辰临风正在暗自揣想,忽闻得屋内乌拉乌拉有了哭声。再细细一听,竟然是大师哥在哭,这可是大大地出乎辰临风的意料。大师哥向来坚毅,辰临风自十岁之后可就再也没有见到大师哥哭过。

“不妙!难道是有人要加害大师哥?”辰临风一想到这里,脑子里便乱作一团,不管三七二十一,推开房门径自窜了进去。

“大师哥别怕!我来助……”

“呃,师,师父。”

只见裴义正矮矮地跪伏在地上,口中呜泣道:“弟子决心已定,恳求师父应允。”而厅上坐着的人正是玉千城。

辰临风尴尬地笑了笑,赶紧向着师父深鞠一躬,而后诚惶诚恐地站到了一旁,心中早已经将自己骂了个通透。“傻风啊,你真是笨呐,这天目山上能让大师哥哭泣的人除了师父还能有谁!我瞎激动个啥?好嘛,这下还不知道该如何下台,真是好死不死。”

对于辰临风的突然闯入,玉千城倒是没有多在意,信手一挥,袖中清风一送便将房门合上。淡然的目光又驻在裴义的身上,“洗髓换脉可是无法再逆转的,而且失败的可能极大,你可当真想好了?”

‘咚’的一个响头,裴义狠狠地咬咬牙,无比坚定地回答:“弟子主意已定,只盼师父早日成全。一切后果,弟子愿一力承担!”

“洗髓换脉!”

辰临风‘嗡’的一下呆在了原地。早些时候他也是听师父讲过,一些名门望宗都是有一套自己的法门,可以强行改变一个人的天赋,即是‘洗髓换脉’。这些法子往往风险颇大,但收益也是极其丰厚。一旦成功,不仅能改变一个人武功的根脉,更是有机会能提升天赋潜力。

诱惑虽然巨大,但如果大师哥一时命舛,到头来换得个身死功毁,那也太可怜啦。辰临风闻言赶紧扑通一声跪拜在裴义身旁,口中连声劝阻:“大师哥,你千万不要冲动啊!这洗髓换脉是何其的危险,你是再清楚不过啦!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裴义仍旧磕头跪伏在地上,对于跪在身旁的师弟丝毫不加理会。

见大师哥置若罔闻,辰临风越加着急,“大师哥呀,你的天赋已经是八星连线啦,可犯不着再去冒险了呀!万一有个好歹……”

辰临风苦劝无果,又转头求助师父,“师父,大师哥定是一时想不开,您快劝劝他呀!”

“你懂什么!不要你管!走开!”

裴义终于按捺不住,开口喝斥,恶狠狠的眼神穿过面具怨视着师弟,冰冷中透露着厌恶。

“师父,弟子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想了好几天,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做出的决定。这次在擂台上惨败给对手,更是坚定了我洗髓换脉的意愿,绝非一时心血来潮。请师父慈悲怜下,成全弟子!”

“大师哥,你……”

辰临风见裴义一意孤行,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再去劝说。

倏地一声,玉千城起身在房中踱起步来,思索片刻后掷地有声地再次确认道:“洗髓换脉非同小可,其中的痛苦和风险你既已知晓,仍愿坚持一试?”

见师父口风有所松动,裴义喜极而泣,连连点头决绝道:“试!一定要试!大丈夫生死有命!只要师父成全,弟子万死不辞!”

在这一刹那,玉千城从裴义灰暗失意的双瞳中看到了无比坚定的毅力和极度渴望的求胜欲,无奈地点了点头,叹道:“既然你意已决,我也不会再劝,以后的路终需你自己去走。只是,自己做出的决定,终需自己去背负到底。”

“当然!”

裴义信誓旦旦地答道。

玉千城双手负在身后,停了脚步,“徒儿啊,有一句话为师还是要说与你听。”

裴义一愣,忙又俯身跪拜:“弟子敬听师父训教。”

“心之所欲,身之所往。”

玉千城缓缓吐出八个字,又抬头看着正在烛火中燃烧的一只飞蛾,“心向光明,又何惧身浴黑暗。”

裴义循着师父的目光也望向了火中的飞蛾,面具之下眉头微微一皱,立马又舒缓道:“弟子记下了。”

“大师哥,你就这样决定啦?万一熬不住可怎么办啊?”辰临风见木已成舟,无奈而担忧地哭着问道。

“我会熬不住?”

裴义冷笑一声,慢慢将脸贴到师弟的面前,猛然一把扯下挂在脸上的半边面具,伸出手指指着,阴恻恻地吼啸着:“我连这都忍了,还有什么熬不住?!”

“啊唷!”

辰临风只看了一眼,不禁大呼一声,差点当场吓昏过去。

只见裴义的整个右脸密密麻麻布满了无数个深浅不一、大小不同的紫色肉坑,最深的几处几乎都能看见森森白骨!被毒液腐蚀过的血管和皮肉呈墨绿色粘连融化在一起,整块皮肉如干尸般僵硬枯萎。最吓人的还是那快要从烂脸上掉出的眼球,光秃秃的由着几根血管经络牵扯着,混合着模糊的血肉岌岌可危地悬挂在骨框上,看不见一丝的生机。

“大师哥!”

辰临风哇的一声悲拗痛哭起来。

玉千城看着裴义的‘鬼’脸,也是心生悲悯。

裴义颤抖地指着自己的烂脸,愤怒地吼道:“为了保护你们,我偷了师父的令牌!我跟着你们去那该死的夏泽高地!我更是为了救你,被毒蛇搞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骇人模样!”两滴冷冰冰的泪水从裴义空洞的眸子中落下。

“大师哥,我,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呀!”

辰临风心中感到极度的压抑和自责,不禁放生大哭。

裴义将可怖的右脸再往前一凑,生无可恋地切齿道:“我连这副鬼样子都熬过来了,你说我还有什么熬不住?”

“呜,大师哥,我真的对不住你,如果可以,我愿意替你承受一切苦难,呜……”辰临风悲责交加,哭得更加哀伤。

“替我承受?”

裴义哂笑一声,一把抓起辰临风的领襟,甚是轻蔑:“你能替我承受什么?为我挡毒?还是为我挡刀?啊?”

“我,我……”

辰临风一时激动得答不上话来,他知道此刻无论说什么大师哥都不会相信,只是由着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外落下。

“醒醒吧!你什么也替不了!”

裴义绝望地一把将辰临风推开,从地上拾起面具重新戴好,语气又平静如常:“你走吧,我不需要你的怜悯,我也不需要你替我什么。”

“师哥……”

辰临风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咬咬牙又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竟是向着玉千城泣拜:“师父,弟子也恳求师父为我洗髓换脉,我愿与大师哥一同承担痛苦!”

“你……!”

裴义惊讶地看着跪在旁边泣不成声的师弟,眼中茫然闪现出一丝的爱怜,又马上被愤怒和妒恨所填充。

“他的请求我可以答应,但是你的,我不同意。”

玉千城走到辰临风面前,冷冷地抛下一句。

“师父,弟子天赋低微,也是真心想要洗髓换脉,并不完全是因为大师哥。请师父明鉴!”辰临风一心想要向大师哥证明自己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就更是急切地向师父央求着。

“不行。”

玉千城低头如峰峦一样俯视着辰临风,目光凛冽胜霜。

“师父!求您成全弟子!弟子血脉卑弱,难成大器,望师父千万成全,弟子感激涕零!”

一听‘血脉’二字,玉千城强吸一口气,俯下了身子,目光如电地洞视着辰临风,一字一句地问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纵使天赋不够,大不了后天弥补,又有什么好自卑的?你父母如若在世,见到你如此这般嫌弃自己的血脉,又会作何感想?”

“我父母?他们早就死了呀……我日夜都在思念他们,我好想知道我的仇人是谁,我更想亲手为父母报仇。但我这卑微的天赋……我如果不洗髓换脉,我还能做什么呢?我恨我身上这无用的血脉,我不想过任人鱼肉的生活,我要翻转自己的命运,我要……”

辰临风埋着头越说越激动,却没有看见师父眼中神情的彻然剧变。

裴义抬头悄悄看了玉千城一眼,吓得赶紧低下了头。师父脸上可从未出现过如此震怒的神情。

辰临风一边磕头,一边继续悲泣:“我不要这不值一提的天赋,我也要变强,我要……”

“够了!”

玉千城狂啸一声,气浪从袍服激涌而出,射得辰临风睁不开眼,全身都要向后飞去,几欲摔倒。

跪在辰临风旁边的裴义紧紧贴伏在地上,也差一点被气浪掀飞。

轰!嘭!

气浪穿过,辰临风毫发未损,但身后的房门却被气浪的底力轰成了碎渣。

第一次见师父发这么大的火,辰临风惊恐地抬起头来,却被玉千城一把掀住衣领给提了起来。

与平日里的温文尔雅截然不同,玉千城双眼殷红地怒视着辰临风:“我不许你再嫌弃自己的血脉!更不会允许你洗髓换脉!”

师父言语间斩钉截铁,容不得任何反驳。

从来没有如此伤心难过,被提在半空中的辰临风顾不得顶撞不顶撞,提高了嗓门大声泣道:“师父!我才五星半的天赋,我不洗髓换脉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我父母的仇又如何去报?!”

玉千城攥着的拳头拧得更紧了,怒不可遏地低声吼道:“男子汉大丈夫,大仇当报则报,报不了索性一死!你口口声声要换血脉,失败了又有何脸面去见你父母?”

玉千城将辰临风拉近,两人几乎脸贴着脸,颤声诘问:“换了血脉,你又是哪家的孤魂野鬼?你的父亲作何感想?”

玉千城顿了顿,红了眼眶,“你的娘亲又作何感想?”

说完此话,眼中的泪水再也止不住,流了下来。

辰临风从师父的脸上分明看到了痛不欲生的遗憾。“师,师父……难道你认识我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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