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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书院 > 白船长鬼夫人白文丁吴央吉 > 第21章 新月
 
鬼夫人做了许多菜,把看家的本领都献宝式的拿了出来。王副官没见过这阵仗,看的眼睛都直了。白船长乐呵呵的招呼大家一起吃饭,直说鬼夫人这是在给自己下马威。

鬼夫人哼了一声,说自己明明好心犒赏,还这么不领情。

两个人一来二去地斗嘴,倒是让王副官有些不自然。他们丝毫未察觉自己所言多么暧昧亲昵,让旁人直觉的自己在像盏亮到晃眼的明灯。

“嫂嫂辛苦啦,今天我们这蹭饭的可有口福。”王副官接过鬼夫人端着的汤盏,工整的摆在桌子正中。“这就齐全了。”

鬼夫人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擦了擦手,在白船长身边坐下,端起酒杯招呼他道,“王副官你坐,我先敬你一杯。”

王副官一怔,藏起脸上的疑惑,忙不迭的也举起酒杯,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王迦迩,我知道你一直信不过我,我完全理解。”王副官咬着唇不说话,眼睛里露出警惕。鬼夫人见他这幅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向你保证,绝不会再做伤害你哥的事情。”

鬼夫人目光灼灼,带着十分的真诚,王副官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嫂子您这话说的太重了。”他赔笑到,偷瞄了一眼白船长。“我自然是信您的。”

鬼夫人淡淡一笑,“我一介妇人,帮不上文丁多少忙。”她拱了拱杯子,仰头饮尽杯中酒。“请你照顾好他。”

她这般郑重,王副官只得赶紧随着她干了这杯酒。“嫂子您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保准让白哥健健康康的。”

鬼夫人点点头,还想再敬第二杯,却被白船长拦了下来。“差不多得了啊,你俩再说感觉我都要入土了。饭还没吃,酒先喝开怀了。吃菜吃菜。”

这个家伙今天格外兴奋。白船长抿着酒,眯起眼睛看着席间喋喋不休的鬼夫人,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今天她收了信,急匆匆的就出去了。鬼夫人许久没同外界联系,尽管不说,白船长却知道,她心中一定还是挂念那些人的安危的。她毕竟不是笼中雀,这些日子让她在家里安心做清闲太太,只怕也已经忍到极限了。

白船长低头吃着下酒菜,平静地听着鬼夫人拉着每一个人家长里短说个不停。尽是些无厘头的话,可仔细听就明白,这些冗长的嘱托有如交代后事。

就像她马上要离开似的。

鬼夫人讲了一圈,环顾四周的眼神变得有些失焦,她盯着白船长很久才像是突然看清他,猛地凑过来搂住白船长的脖子。“船长先生,你好安静。”

她的脸红扑扑的,像是熟透的石榴。白船长情不自禁的捏了捏她的脸。“夫人喝得太多了,醉了。”

鬼夫人笑眯眯的,眼里闪出狡黠的光。“是啊。送我回去吧。”

白船长哈哈一笑,猛的一用力将鬼夫人打横抱了起来,迈开步子就要走。

王副官赶紧上前想阻止,白船长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脚伤,果不其然,刚走了两步就猛地歪倒下去。

鬼夫人眼明手快的从他怀里跳下来,反手拉住白船长,顺手拿过桌边的木杖塞在他手里,“走啦。”

她的举动太过自然,连尴尬的气氛都还没晕染开,两个人已经向内院走去了。

王副官不放心,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到了内院门廊,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守着。

“王副官可真是周全。”鬼夫人拉白船长在屋中坐下,顺手关上窗子,瞥见外面的人,不由笑道。

“你莫要拿他打趣了。”白船长倒上茶递给鬼夫人。“你是有话要说吧。”

鬼夫人接过茶水,却不急着喝,眼中流光一转,半无方才的醉样。“什么的瞒不住你。”

她坐下来,斟词酌句道,“今日我出去,见了友人。”

白船长“哦?”了一声,“谈的可还愉快?”

鬼夫人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不愿瞒你,人不是南京来的。”

白船长平静的喝了口茶,示意她继续说。

“南边一战,所有人的日子都不好过。何先生带了话,要我遵从内心,自寻出路。”

白船长点点头。“所以?”

鬼夫人轻轻拉住他的手,声音温柔,“文丁,我们现在已经不必针锋相对了。形势变幻,你不再是我的敌人。”

白船长眸子里亮起一束光。

鬼夫人看着他,只觉得接下去的话那么难以开口。“可是我不能留在这里。吴将军的野心昭然若揭,他早就被权势遮了眼,不再是那个你认识的体恤工农民生之人。”

她闭上眼,沉默了许久,再睁开时,眼中的战火已经燃起来了。

“我有一份债要偿,也有一份帐要讨。我不能躲在你身后。”

鬼夫人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像极了初见时的模样。白船长看着她,莫名觉得想笑。

一年,数年,她变了许多,也从未变过。对自己的依恋让鬼夫人变得脆弱,变得柔和,可骨子里她还是那个从不服输的少女。白船长知道,自己永远无法真正改变她。

可该死的,自己爱的,却也正是这个永远不知怯懦不肯低头的女人。

白船长起身,揉揉鬼夫人的头发。

“我有个礼物给你。”

白船长说着,从小方桌上拿来一个盒子,这是他先前叫人送过来的。

“打开看看。”

鬼夫人摩挲着盒盖,只觉得这东西莫名眼熟。果不其然,里面装着一件淡蓝色的洋服。

“这是,你送我的那件……?”她瞪大了眼睛,扬起嘴角看着白船长。

白船长的脸上微妙的透出了一丝红晕。“你离开以后,我一直带着它。算是留个念想。”

“呆子。”鬼夫人嗔道,眼睛里面却溢满了温柔。“这个借我。”她说着,扯过衣服,自顾自的去里间拉上了屏风。白船长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一时竟有点手足无措。

烛光摇曳,空气中溢出暧昧的味道,白船长莫名有些燥热。

他正等的焦灼,里间突然传来一阵乐声。那是他前些日子从乡绅家里讨回来的。他知道鬼夫人一直喜欢这些西洋玩意。

白船长侧耳去听,却见鬼夫人踏着乐声。款款从屏风后走出来,笑意盈盈地原地转了个圈。她换上了那件洋服,显的格外典雅,又格外妩媚。白船长看的入了迷,脸上不觉有点烧。

鬼夫人露出几分腼腆,走过来牵着站起来。白船长还想伸手去拿手杖,鬼夫人却扯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陪我跳一支舞吧。”

留声机里传出绵柔的乐声,白船长对艺术一窍不通,只能依稀分辨出,似乎听鬼夫人弹起过。

鬼夫人看出他的神游,轻轻扳过白船长的脸,“看着我。”她说,目光灼灼,声音仿佛带了蛊惑人心的魔力。

白船长知道鬼夫人这般热情缘何而来,却克制着不愿深想,他喜悦着,心头也在隐隐作痛。

鬼夫人搂住白船长的脖子,踩着节奏,引着他摇摆起来。白船长宠溺的笑着,任鬼夫人带着自己不伦不类的跳着。他的脚跛着,跳起舞来总有几分滑稽。

鬼夫人却好似浑然不觉,目光里只是热切。

月满枝头,院中一派安宁平和,只有留声机的乐声溢满了整个夜空。王副官等了许久不见白船长出来,却看着窗上映出的两个亲密的人影。王副官只觉得脸上越来越热,咳嗽了几下,低下头快步走出去,招呼着其他亲兵一起离开了。

屋内的二人对外面的事情浑然不觉,鬼夫人眼中溢满了柔情,她把头埋在白船长胸口,红着脸道,“今夜陪着我可好。”

白船长心猛地一跳。

春宵玉暖,纤纤佳人情倾。

鬼夫人只觉得自己像是喝了太多酒,脑子浑然无法思考,整个人醉倒在白船长的气息中。她不断战栗着,在白船长的怀抱中汲取一丝温存。明明是全然陌生的体验,鬼夫人却觉得一切都像是一个恰如其分的圆,一切都是难以言表的美好。

然而纵使是最情深最亲密的的时刻,鬼夫人心里却有什么在不断筑起一座围城,把两个人分割开来,越是情迷就越是疏离。

明日天一亮,她就会踏上去上海的车。此次一别,再见难期。

难过已经消散了,鬼夫人心里只剩下疑惑。命运是个有趣的东西,走过了这许多遭,情之切意之浓却仍比不过造化时事。

鬼夫人吻着白船长眼角的泪痣,突然觉得自己与他本就是两条各自奔腾的河流。发源自不同的山川冰谷,日夜不停地走着,只为在某处可以遇见,激起短暂的浪花与波澜。然后一切回归自然,他们终将分离,沿着既定的道路奔腾下去。

长夜将尽,春宵苦短。白船长搂着鬼夫人,吻着她的头发,突然问道。

“你知道梁山伯与祝英台么?”

“听过戏。”鬼夫人随口答着。“道不同不可与契,唯有化蝶相依。”

她支起身子,侧过头去,认真的看着白船长的眸子。“你在映射什么?”

白船长摇摇头,将鬼夫人的头发拢到耳后。道路阻且长,亭亭伊人莫忘。我多想也能与你化蝶齐飞,忘却义重千斤囚。

“如果。”鬼夫人盯着他,一字一顿的开口,“如果我有多一张车票,你会不会跟我走?”

白船长沉默着,拉起鬼夫人的手,亲吻着她的指尖。

鬼夫人看了他许久,终于叹了口气,起身更衣。“我该走了。”

白船长没有阻止,他侧躺着,一只手撑着脑袋,平静地看着鬼夫人慢吞吞地将扣子一颗颗扣紧。

“我知你不肯轻易叛道,我不会再劝。只希望你记得本心源何。你的起点是义,不是愚忠。时事动荡,人心瞬时万变。如果有一天吴将军无法撑起你的“义”,如果有一天你需要话语权,不愿再随波逐流,我会在公产军等你。”

鬼夫人说完,轻轻亲吻白船长的额头,转身毫不留恋的离开了。

白船长披上衣服,拄着拐踱到门口,只扫见鬼夫人离开时最后的影。她踏出院门,背影瞬间被夜色吞噬。

空气中还残留着鬼夫人身上的香气。

“本心么?”白船长看着残月,一点点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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