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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书院 > 白船长鬼夫人白文丁吴央吉 > 第22章 四时
 
仲夏夜晚无风,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燥热。

四下一片寂静,直军营中却灯火通明。一月前,吴将军向曹统领发难,身披大部兵力,剑指权势中心,要求曹统领易权。

曹虽谨慎,却也由不得这般羞辱,面对吴将军的挑衅,召回了北边兵力,试图一抗。大部分兵士刚经过了战火的狂轰乱炸,还未和缓却又被告知要同兄弟们兵戈相向,一时营中怨声载道。

眼看内部人心惶惶,贾参谋不得已献计,请曹统领牵头,与吴将军签订了协议。曹将兵权全权交出,只保留统领之名。明眼人都知道,这个协约是将曹统领架空了,直军真正的掌权人已然是吴将军。

一场热战化解,白船长身伴吴将军左右,也一同进了北平。上次来时他只是个驻城舰长,不过一年时间,已经成了吴将军左膀右臂。白船长想着鬼夫人走前劝说自己的话,只觉得讽刺。

吴将军得了话语权,做主同洋人势力增强了联系。张大帅此前轻易取胜,靠的还是日本人的扶持。其实早在北洋军解体时,各派系背后都有洋人做扶,只不过冯先生在的时候总是对洋人有所排斥,虽说冯先生的决意让直军少受外人牵制,但现下这个形式,火力的抗衡才是一切的关键。

吴将军雷厉风行,送去信和贺礼向不列颠领军的示好,请他们给予援助。

转眼入了秋,直军得了洋人的火器,底气充足了许多,同张大帅几次抗争,居然都占了上风。东北一边吃了几次苦头,倒是不再那般冒进,谨慎了许多。

吴将军打定了主意,一鼓作气挥兵北上,要征回此前张大帅从曹统领那里得来的城池。

白船长腿脚不利,被吴将军留在了营中坐镇,专守着情报讯息。在行伍出征前,白船长得到了一个密报,说张大帅突发奇病,卧床不起。症状可疑,似是中了南疆的蛊毒。

吴将军大喜,果断借着这个机会一击克敌,大获全胜。

这场仗赢得漂亮,直军稳固了统领地位,吴将军更是风光无限,得意极了。

这份喜气却冲不散白船长心里的阴霾,他反复看着密报,心中惴惴不安。

鬼夫人不是唯一会用蛊毒之人,可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是这个她想要讨伐之人。

这让白船长不安。

吴将军沉浸在欣喜之中,班师回京,连续数日大摆庆功宴,还召来了其他驻城首领一同庆祝。

所有人都是一派喜气洋洋,只有白船长日日苦着脸。他实在放心不下,又几次派人去探东北那边有什么消息。

他还焦灼地等着,这日回房时,却看到房门立柱上贴着一封信。白船长只看了一眼,心就猛地跳起来。信很短,只寥寥数笔,却是他最熟悉的笔迹。

“吾身安宁,先生勿念。盼君安。”

居然真的是她。

白船长拿着信看了又看,笑的苦涩。他知道应该把信处理掉,却怎么都舍不得,最后还是把纸条缝进了蓝色洋服的布袋里。

白船长料理好一切,出门时却看见南京魏军官站在远处庭廊望着自己。白船长心中一动,朝他脱帽微微欠身,魏军官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半晌,转身离开了。

入冬以后,白船长有许多时日没在听到鬼夫人的音讯。近来直军占据华北一线,权势稳固。张大帅在东北称王,呼声很高,想要攻下绝非易事。南边革命》党势力渐起,不声不响地联络了许多四散的党派势力,还开办起军校培养有志新青年。

几方势力中心分明,形成多足鼎立之势。白船长明白,虽说同洋人的合作让吴将军有了充足的火器实力,可他心里在畏惧。这是一场持久的军备战,要耗费大量的物力财力。吴将军一改往日沉稳谦和,将目光转向了平头百姓,试图从民间榨取更多资源。

白船长劝谏过几次,说民生是本位,打了败仗可以再打,若失了民心却再也换不回来了。

吴将军只是露出睥睨的笑,“妇人之仁。”

白船长知道,他现在已然听不进去了。

冬雪初临,白船长爬上香山,看着脚下一片白雪皑皑。王副官站在他身后,举着吴将军赠的貂皮大衣,“哥,山上冷,还是多穿点吧。”

白船长侧目,摆了摆手。随口道,“迦迩,有烟么?”

他已经有一年没抽烟了。自从去年春天受了伤,回来便戒掉了。

王副官为难道,“哥,您都戒了这么久了,我哪儿去找烟去。”

白船长笑着摇头,还想打趣几句,一开口却猛烈的咳起来。

王副官赶紧道,“哥,我知道您不满吴将军搜刮民用生计,可是这身子骨是自己的,您犯不着跟件衣服置气。”

白船长止了咳嗽,眉头微蹙,淡淡道。“不必了。这衣服以后不用拿来,我受不起。”

王副官知道他的脾气,重重叹了口气。

“迦迩。转眼又是一年,起起伏伏,人事悲观。可我站在这儿,却只觉得城中灯火人情,那么遥远。”

王副官回头看了一眼,其他亲兵都站的远远地。他凑了一步,小声道,“您是想嫂子了吧。”

白船长眼睛黯淡了一下,没正面回答他的话,只说,“她走前说,要起风了。”

“只是这风,从没停过。”

第二年春天,曹统领登上了大总统职位,成了明面上的金招牌。吴将军有心清理兵线,在春末发动了对其他各部的进攻,意欲肃清张在东北的势力和皖系旧部。白船长与魏长旬领命进攻南边一线。

战事正酣,吴将军在北方战场节节开花,却听到消息来报,说南边全线崩溃了。吴将军大骇,立刻去联系南边战场,却什么音讯都没有。吴将军心中慌张,无心恋战,露出破绽,东北军立刻抓住机会反攻。吴将军节节败退,带着部队一路逃回北平,却发现北平已经变了天。本应该败退的南方部队先行回京,改成国民军,协同远居南方的革命、党发动了政变。

等吴将军回城之时,曹统领已经被控制起来。国民军与东北军呈夹击之势。一时间吴将军腹背受敌,功败垂成,不得已退出了北平,一路讨回洛阳蛰居起来。

魏长旬终于卸下伪装,电请孙先生前来北平主持大事。

兵士们这才知道,这位直军高级将领,竟然一直同革命党有所牵连,在交战档口临阵倒戈,引出了后面一通大戏。

可所有人都忘记了提起,仿佛另一位出征将领本就不存在。

是夜,魏长旬从宴席中走开,提着煤灯走下石阶,站定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门口,轻轻敲门。

开门的是王副官,警觉地四下望了望,才把他迎进去。

白船长正坐在桌前,静静的写着什么。魏长旬走过去,“你可想好了?”

白船长不去看他,语气里带着生疏。“都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可说的。”

魏长旬不在意的轻笑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写完了封好,我去给你送。”

白船长停住笔,抬眼看着魏长旬,“魏将军心情倒是好。”

“有白先生的协助,一切都顺理成章,魏某心绪自然极佳。”

半月前,魏长旬在南方战场上挟持了白船长,要借他的口说服士兵倒戈。他知道白船长声誉一直很好,尤其是近一年来,各种政治主张十分得人心。

本以为会费一番口舌,谁料白船长只是稍作犹豫便一口答应,之后出面召集兵士,协助魏长旬成了后面一系列大事。

他处处配合,却只提了一个要求。

“你当时说要假死的时候,我还没理解原因,现在倒是有几分明白了。”

魏长旬给自己倒了杯水,自顾自的说着,脸上带了三分悠闲。

“以空白的身份加入公产军,倒不失为一个从头开始的契机。”

白船长没理会他,把手中的信封好,起身递给魏长旬。“有劳将军了。”

泛黄的信封上是笔锋利落的瘦金楷体。“夫人亲启,文丁字。”

魏长旬接过信,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白船长抬眼看他,“将军可有话要说?”

“你早就知道我非直军忠贤吧?”

白船长点头,“去年战场上,向皖军报信之人,是将军吧。”

魏长旬疑惑,“你既知道,为何还要同我们演那出戏?”

白船长勾起嘴角,“我非执拧之人,经年数载,看过许多有识之士失心,也看过很多后起之辈明志。审时度势,不是古语君子之为,却是乱世立足之本。”

魏长旬眨了眨眼睛,半晌没说话。

“将军您该上去了。”白船长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魏长旬这才反应过来,“委屈白先生在这里再呆些时日,等这里的变革都消停下来,我找人送您去南边。”

他拉开门准备出去,白船长却又在后面叫住他。

“魏将军,没有永恒的盟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今日革命党同公产军为盟,是为幸事。”

“若有机会,倒是真想请魏兄喝一杯。”

魏长旬脚步一滞,抬手扬了扬,关上了门。

春夜细雨,鬼夫人训练完回屋,却被门房叫住,递给她一封信。

鬼夫人的心通通跳,擦擦脸上的汗水,谢过门房。拿着信一路小跑回屋。

这是她来方浦军校的第二个月。两月前直军出击,引出了一系列的权势变迁。鬼夫人在学校里消息闭塞,只听说直军将领临阵倒戈,这才成了压垮骆驼的稻草。

鬼夫人心里担忧着,却也期待着。不多久,从北边辗转送回来了一封信。寥寥数笔,用鬼夫人熟悉的字迹写着“吾身安宁,夫人勿念。盼君安。”

鬼妇人握着信,脸上的笑意止不住荡开,眼中却噙满了泪。她知道信是魏长旬捎来的,正像他上次助自己给白船长送去平安一样。

那之后每半月,鬼夫人就会收到一封信,总是不过几个字,克制又隐忍,鬼夫人却仿佛看到他写信时眼底带着狡黠笑意的样子。

鬼夫人知道,她的良人,归期已近。

广州的春夜静谧无声,只有细雨柔声敲打在窗沿上。

鬼夫人坐定,打开信,想看看白船长又带来了什么消息,却发现这信中空无一字,只画着两只蝴蝶。

鬼夫人一愣,正思考这究竟是何意,肩头却突然一热,一只手温柔的搭在自己肩上。

鬼夫人的心猛烈的跳起来,正要回头,却被来人从身后环住。

“四时流转,又是一年。夫人别来可安?”

鬼夫人闭上眼睛,嘴角漾出梨涡。

“飞蛾化蝶,再不与君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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